裘先生说自己不擅言词,每次都带一位时为年轻的演员来帮他说,一次是陈永玲,一次是马长礼。记得陈永玲讲他和裘先生演《姚期》时的一个细节,他扮演的娘娘为姚期敬酒一折,裘先生用牙笏接酒时,总是轻声念着“老臣不敢”,其实,这声音观众是听不到的,而且带着髯口,连口型微动也看不见,但裘先生就是这样全身心在戏里,我辈话剧人受教了。
接裘芸电话,邀我参加纪念裘盛戎先生诞辰100周年活动闭幕式,恰值我这一段时期都在外地巡回演出,未能参加,深为遗憾。
裘盛戎先生是我极为钦佩的京剧大家,北京人艺也“裘迷”众多。裘先生功底深厚,又有精辟创新,他嗓音魅力十足的韵味,唱腔动人心魄,不全得自先天,更是下苦功、摸索锤炼出来的,也来自他的修养和悟性,尤为可贵的是他擅于塑造人物,于传统中创新,在精美的京剧程式中化解蜕变,创造出一个又一个鲜明人物形象。
北京人艺和裘盛戎先生很有些缘分,从裘先生与谭富荣先生挑班的北京京剧二团,到马、谭、张、裘领衔的北京京剧团,只要裘先生有戏,人艺许多演员必去,其代表作《姚期》、《锁五龙》……大都看过十次以上,所有剧目都看过,《白良关》、《牧虎关》、《二进宫》或全本《大、探、二》、《捉放曹》,为谭先生配戏的《空城计》……以及整理或新编历史剧《赤桑镇》、《除三害》、《将相和》、《铡美案》、全本《杨家将》、《官渡之战》……大合作戏《赤壁之战》中新创的“壮别”一折,那真是令人叫绝不已,《赵氏孤儿》裘先生挑了个戏不多的角色,可一段汉调“我魏降……”的腔,使得多少知音观众叹服!
裘先生个头不高,嗓音也不似金派那样宽阔洪亮,但只要他在台上,那气场就贯若长虹,使满场观众都提起神来。
那年挖掘传统老戏,其中有些曾被禁多年的戏,裘先生在北京饭店内部演一场《探阴山》,北京人艺只分得一张票,照顾给了我去观赏,引起所有人艺裘迷的羡慕。
北京人艺在焦菊隐先生引领下,探索话剧民族化,从向中国民族戏曲学习入手,又因人艺养成的良好学习风气,举办了大量观摩和讲座,请了很多位戏曲和曲艺名家来讲课。邀请裘先生来过两次,消息传出,青艺等其他院团演员也自动跑来旁听,排演厅(现在新建成的菊隐剧场)挤满听众。裘先生说自己不擅言词,每次都带一位时为年轻的演员来帮他说,一次是陈永玲,一次是马长礼,记得陈永玲讲他和裘先生演《姚期》时的一个细节,他扮演的娘娘为姚期敬酒一折,裘先生用牙笏接酒时,总是轻声念着“老臣不敢”,其实,这声音观众是听不到的,而且带着髯口,连口型微动也看不见,但裘先生就是这样全身心在戏里,我辈话剧人受教了。
在场裘迷们纷纷提问,有演员问:您“盗马”一折:“山腰以内扎营房,寻不着御马圈近在何方……”是怎样处理的?裘先生只一句:“我看见了。”我们明白,身为演员——角色,他心里有“山腰”这规定情境的视像,这又是我们这些话剧演员都难做到的啊。我们常是白天听了裘先生讲,当晚去听他的戏,对哪段唱,哪个动作,体会就更清晰了。
1957年,我在人艺主持了演员学习班的表演教学,安排大量观摩京剧,尤其是以田汉先生的《名优之死》为教学剧目时,更尽一切可能去体验生活,听戏、泡后台……结交了很多京剧行朋友,和北京京剧二团逐渐更熟了,那天裘先生贴出全本《连环套》,我们中场时到后台,见裘先生卸去戏装,光膀子披一件水衣,盘腿坐在桌子上休息,跟我们打个招呼后,让人把琴师请来了,说:下面“盗钩”那段唱的某句某字要改一下,压在什么板、眼上,这我们不甚懂,肯定是行腔改变半拍的活儿吧,琴师汪本员认真听着、琢磨着去了,我们深感,唱了大半辈子的一段腔,先生还在不断改进以求精!
前些天看了北京京剧院的新创剧目《裘盛戎》,这部戏截取了裘先生从1964年创演现代戏《杜鹃山》,至“文革”中被禁上台,因而郁闷而终的一段情节。我了解那个岁月,也知道这段往事,就邀了两位挚友同去看戏,看得我感动莫名!演出结束后,北京京剧院院长问我观感,我说,看戏时不断流泪,现在还没从伤怀中解脱出来,院长说,是啊,剧组在创排过程中也是动真情的 |